無語專家

爱里迂回

树读

大海的对面是蓝天,蓝天是大海的大海。

张阿洞:

随心散文





让它倒在一场,


雷雨之后的小巷。


而我要,


实现它的愿望。


 


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雷雨。


还没从午睡中醒来,雨点便混杂着雷声使劲地敲击着窗户。


他从被窝里探出了一点脑袋,皱着眉头转头望向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。


此时不过午后一两点,天空却黑得像太阳落山般阴暗。雨点也变成了子弹,充满了力量毫不留情地砸向这个世界。大风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,好像是从所有方向吹来的,似万千军队的号角,来势汹汹地贯入耳中。


他翻身起床,坐在床沿发呆。手机放在床头,电量不足,他插上充电器给手机充着电,想了想,关了机。


起身走到客厅里,家里只有他一个人,客厅没有开空调,他匆匆地从冰柜里拿了一根冰棍后又跑回了房间里。


跑落了一只拖鞋。


冰棍只剩下奶油味的,他舔了两口觉得太甜了,皱了皱眉塞回包装袋里,又跑回客厅把冰棍放回了冷藏室。


反正爸爸回来会吃。


房间书桌上杂乱摆放着乐谱,上面零碎地画着奇怪的音符。他随手拿了一张,仰头重新躺回了床上,对着乐谱发呆。


窗外的世界喧嚣嘈杂,雷声不甘寂寞地要让所有人类恐惧它的巨响,闪电划破天际,划过他脸颊左侧的鬓发,再一路高吼着远去。


“小区外面的那棵大树倒了。”


妈妈回家后一边擦着被雨淋湿的衣服一边冲他房间的方向喊着。


他转头看着窗外,没有眨眼睛。墙上的世界地图做着几处标记,冰岛的位置是蓝色的。


“是雨太大了吧。”他喃喃自语到。


 


晚霞的光景将城市拉长,山城独特的地貌使得长梯尽头的阴影更显浓厚。他小心地避开着脚下的积水,一步一步朝小巷走去。


还没走进小巷,就有一截半秃的树杆露出了一角。


他大步迈向前站在巷子口,朝上看去,那棵大树拦腰折断,新鲜的伤口泛着不合乎它年龄的惨白,被残忍分离的两截树杆参差嶙峋。他摸了摸手机,却突然想起还放在家里充着电。


很遗憾,和它的最后一面,也没能做个留念。


“让一下。”街道的工作人员开来了一辆大车,要把这棵刚倒下的大树搬走,不然这条巷子就被堵死了。


因为这棵树太大了。


“这树是被风吹倒的吗?”他开口问道。


工作人带着白色手套摸了摸大树的伤口,摇了摇头说:“这树结实,十级大风都吹不倒。是被闪电劈断的。”


“那它死了吗?”他接着问道。


“都断成两截了,死透了。”


得到答复后的他心下有些伤感,这个年纪却又允许他抱着比绝望更大的侥幸。他四下找了找,拾起一根大树掉落下的小枝桠。


“我用这支树枝插进土里,它还能活过来吗?”


工作人员扛起大树,无奈地笑了笑,路过他身旁时说:“兴许你可以试试,万一它就活了呢?”


不是万一,是一定会活过来。


他这样想着。


 


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树桩还矗立在原处,昔日高大繁茂的景象如今只剩下一块算是尸体的残余,有些可笑,就连这残余部分的模样也有些可笑。


他一步一步靠近树桩,它在他眼里越发靠近,就越发丑陋可怜,如果大树会说话,他想它一定会用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说,


“别过来,我已经死了。”


“你不会死的。”


他坐到台阶上,第一次看见了这棵大树的年轮。


你说生命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,要留在你死去之后才公之于众?如果今天这棵树没有死,那它在这世上究竟存活了多少年,那又得等到多少年后才有人知道?


他伸手指尖,指腹触着尚还湿润的树桩,一圈一圈数着它的年轮。


有一些长得歪七扭八的,可能是那一年天气不好吧。有一些圆润完整,那这一年,这棵树一定很幸福。


整整84圈。


它的生命,是自己的整整五倍。


可是在这五倍的生命里,它从来没有离开过这条小巷子,而自己,却只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去过许多许多地方了。


他只用了它一圈的时间,就认识了这个世界。


而它整整绕了84圈,也没走出这条巷子。或者说,它的全世界,就是这条巷子吧。


 


树冠每一年都在长高,那它看到的外面的世界是不是每一年都在一点一点地变大呢?它会不会也期望自己有一天高大到能看见南方的大海呢?


想到这里,他突然有些羡慕它了。


慢慢长大的话,是不是认识这个世界的脚步也能慢一些?那我期待的东西,是不是能慢一点得到?能够等到我足够强大时才得到?


曾经的他也向往大海,许多冒险的故事都发生在无垠的海上。大海啊,看不到尽头,寻不准方向,那就可以随心航行,夜晚看夜空的银河翻滚,银河的另一头是休息的紫霞吧。你数数有多少颗,直到能数清楚的那天,我们再启程重新出发。


大海的对面是蓝天,蓝天是大海的大海。


那在大树的眼里,是不是也曾把蓝天当成过大海呢?


他坐在残留树桩旁发着呆,太阳西落,带走了最后一抹金色的光亮。路灯接着阳光的节奏,憋足了劲一股脑地亮了起来。


吹落满地的树叶还没来得及打扫,将树根处的土壤遮挡地密不透风。他废了一些力气在树桩的身后挖了一个坑,将自己刚才拾起的树枝插了进去。


树桩静默着,他也沉默。他站立起时的高大身影笼罩在树桩的残骸上,像一具黑色的躯壳,又像一个隐形的保护膜。


“你会活过来的。”


“像你以前一样。”


 


他转身离开,走到巷尾时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,那树桩下的树根十分茂密,将它周围的地面顶高,在路灯的阴影下像一块窄小的舞台。


可惜的是,它已经不能表演了。


他想起以前放学回家路过这棵树时,站在下面舔着手里的冰棍。那时的自己还喜欢吃甜食,奶油味的冰棍还是自己的最爱。可随着自己的步伐越发矫健,路过这里时,也便不再停留了。


成长真的很奇怪,以前觉得怎么也走不完的小巷,现在变得窄小短促。以前觉得高大繁茂的大树,现在也在雨中败下阵来。


是不得不面对的真理吧,是长大教会了他,没有什么永远冗长,没有东西坚不可摧。


 


气温再次刺激着身体的每一个毛孔,白色体恤被汗浸湿了一大块,是该回家了。


雷雨每年都会来吧。


可自己,又还能经历几次,山城的雷雨呢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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